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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不知世事,刀是殺人的器物這種事情她還是知道的。吉田榮太郎舍掉了一貫以來最符合他形象的書本,而是拿走了在八重心中他幾乎永遠不會拿的刀,這是要去做什麽幾乎是顯而易見的。

——要不要追下去找到榮太?

——要不要制止他殺人?

一大串的想法從八重腦袋裏一閃而過,最後剩下了一個。

“拿刀跟人打架的話榮太自己也會被殺的……”八重低低念叨著,簡單整理了一下衣服之後就拉開了拉門,“不能讓榮太被殺,我得去把他帶回來。”

小鬼整個腦袋裏都是一片空白,思考的部分已經混沌不堪,只剩下了一個念頭在不停地回響,驅使她往前跑。

穿過不長的走廊,兩步並作一步地跑下樓梯。可這種樓房的結構,樓梯陡峭,她只跑了兩步就一個重心不穩,翻滾著栽下樓梯去。

不過好在這種樓梯也沒有多高,雖然因為夏天穿的少而摔得七暈八素,可是還屬於拍拍身上的灰就能一瘸一拐地向外沖的範疇。

然後在打開門的時候一頭撞進了另一個人的懷裏。

“小八重?”那人有些驚詫地開了口,然後立刻把仍舊想要往外沖的八重抱了起來,“門口不是久留的地方,回去再說。”

“不行,我得去把榮太帶回來!”八重拳打腳踢地試圖從來人懷裏下來,“你不要攔我,不把榮太帶回來,榮太會死的!”

“冷靜點小八重。”吉田榮太郎一邊說一邊回頭關好門,騰不出手來就用自己的額頭頂住她的,“我在這兒,我沒事,回來了,你乖乖的,千萬不要出門去。”

小朋友一片漿糊的腦袋裏這才漸漸清明起來,看清了眼前的人。

“榮太?沒受傷麽?”

“恩,是我,臨時有變沒有遭遇戰所以沒受傷。”他一邊點頭一邊把冷靜下來的八重放了下來,“小八重,你父親呢?”

“應該在睡覺。”

“去幫我叫他一下好麽?”

“恩!”

小鬼答應著,一瘸一拐地就要向店後他們一家自住的那間小屋跑。

卻被吉田榮太郎重又叫住了。

“等等,小八重。”

她停住,一臉茫然地回望吉田榮太郎。

“受傷了?”青年皺眉,“怎麽回事?”

“哦,剛剛從樓梯上有摔下來一次。”她隨口回答,“不礙事,那我去叫我爹了。”

“回來回來。”

“恩?”

“女孩子受傷怎麽能這麽隨便。”吉田榮太郎扶著額頭嘆了口氣,“留下疤痕可怎麽辦。找你父親的事情先不提,你先去找雅子阿姨處理一下傷口。”

“才不要咧,給媽媽發現我受傷又要被說教,最討厭說教了。”八重撇撇嘴,鐵了心不準備執行第二條命令,“總之這點小傷不用擔心,我去了。”

一邊說著,一邊就被吉田榮太郎按著肩膀揪了回來。

他長嘆一口氣。

“算了,受傷了就好好呆著別亂跑,現在事態緊急實在沒工夫跟你扯皮,我先把你送回去,然後去找你父親。”

“不要!會被說教!”

“別鬧!”

“就鬧!”八重迅速頂嘴,然後又迅速軟了下來,揪住吉田榮太郎的衣袖晃,“榮太榮太,媽媽說教超可怕的你知道的,如果不小心受傷了還得聽說教的話八重不就太可憐了麽,矮油榮太大好人,世界第一喜歡榮太,我說你就放我一馬吧……”

“你……!”吉田榮太郎皺眉思索了一陣,最後放棄,“算了,我這邊事挺急,那你還回我房間好好休息,我去找你父親談完話之後再去忙你,成麽?”

“不要我去跑腿了麽?榮太還要親自去的話我會不好意思的。”

“我的小姑奶奶,你就在那兒消消停停地呆著就行,如果亂跑留下傷疤或是幹脆落下病根了我才是要愧疚的那個。”他按了按八重的腦袋,“房間也算了,爬樓比較麻煩,你就坐在樓梯口這裏等我,行麽?”

八重一口答應,格外清脆利落。

於是等吉田榮太郎與入江惣兵衛的談話結束回來就看見某人靠著樓梯扶手,睡得格外香甜。

將吉田榮太郎一路送回來的入江惣兵衛看到女兒這幅樣子皺了皺眉就想說些什麽,卻被青年拍了拍手臂示意沒事。

“可是這小鬼坐在這裏很明顯礙事啊……”入江惣兵衛撇撇嘴,“怪我寵壞了她。”

“沒事,她也是好心擔心我。”吉田榮太郎搖搖頭,“小八重雖然有時候有些莽撞了,但熱心倒是優點,也是入江大叔您教得好。”

“哪裏哪裏。”身為父親的入江惣兵衛雖然面上仍舊板著臉,可語氣也已經松了下來,“這孩子就是太野,前陣子還嚷嚷著要嫁給你呢你看……”

“都是些小孩子的戲言罷了。”吉田榮太郎立刻擺手,“小八重小時候還說過要嫁給爸爸呢,一個道理嘛。”

“嘛,倒也是。”做父親的點點頭,卻又搖了搖頭,自嘲地笑了笑,“但這孩子對你依賴這麽重,很難保她是不是認真的,到時候我就去和清內兄商量商量,咱們兩家做個親家……”

吉田榮太郎則將聲音壓得更低。

“我之前就說過,我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為了讓小八重這樣的孩子能安心健康地長大。所以即使她有萬分之一的可能說的並不是戲言,我也絕不會將小孩子拖進這一池渾水中。”

“可她最近已經跟著你聽了很多不該她知道的東西……”

“都是些聽了也不會懂的話題,而且大多數時間她是睡著的。”吉田榮太郎打斷了入江惣兵衛的話,“雖然她聽到了不少,但絕對不會對她的成長造成阻礙。”

做父親的雖然還是有些擔心,但一貫的散養原則讓還想再說些什麽的入江惣兵衛找不到開口的切入點,最後只好點點頭,算是認同了吉田榮太郎的話,搖醒小朋友之後確定了她不願意跟父親一起回去睡覺,也就摸著腦袋自己回去了。

而被留下的小朋友則一邊揉眼睛一邊指責吉田君。

“你怎麽還把我爹帶回來了啦!”八重一臉“都怪你”的表情,伸手把手臂上擦傷的地方從衣袖裏重新拖出來,疼得直咧嘴,還不忘繼續埋怨。“差一點點就露陷,還好我藏得快。”

“你父親要送我回來,拒絕不能我有什麽辦法,畢竟是長輩,總拒絕人家的熱情也不好。”吉田榮太郎撇撇嘴,然後伸手把小鬼從樓梯上撈起來,“走了,回去找點什麽來給你上藥……敢說不要的話就立刻把你扔回你母親身邊啊。”

他瞧著小鬼又是一臉齜牙咧嘴怕疼不想上藥的表情,迅速祭出威力堪稱大殺器的威脅法寶,事實證明果然還是從小就馴養猴子八重的養猴人吉田君對付這種沒有最熊只有更熊的孩子比較有辦法,剛剛還要繼續掙紮的皮猴兒聽見要被交給母親說教,立刻就別別扭扭地安生了下來,表示願意聽憑處置。

吉田榮太郎當然不是要處置她。

與入江惣兵衛的一番談話讓他更加堅定了接下來的路要怎麽走。

雖然這一晚上的突變幾乎是狂風暴雨一樣席卷了整個京城的所有勢力,還沒來得及做出些許像樣的反應,原本掌握朝中大權的長州藩就在一夜之間遭受了巨大的打擊,不僅藩主被驅逐出京城,就連一直在進行攘夷活動的他們這些人也受到了影響,大家要麽隨著長州藩兵撤出京城,要麽就像他一樣,在京城中隱姓埋名地潛伏下來,等待繼續走下一步的機會。

好在他並不算是攘夷派之中格外有名的角色,平時也與幕府方很少有接觸,吉田的姓氏十分廣泛,只要使用新名字就可以瞞過很多雙眼睛。

他一邊想著,一邊停下了手裏給八重包紮膝蓋上傷口的動作。

“小八重。”他頓了頓,“以後在有外人的情況下,盡量不要叫我榮太了。”

“誒?”八重有些茫然地看著他,“不叫榮太,那叫什麽?”

“稔磨。”

☆、冰雪聰明

“稔磨”他瞇起眼睛,“前段時間剛改的名字,以後就叫這個吧。”

“誒?榮太這名字叫的好好的,你改名字做啥?”

“因為我已經長大了啊,二十多歲的人,怎麽能還叫榮太郎呢。”他笑瞇瞇地找了個最容易讓小孩子理解的解釋,“就像小八重現在長大了,也不願意讓別人叫你阿八,對吧?”

小朋友點點頭。

“所以,我們來做個約定,既然我已經不叫你阿八了,你也不叫我榮太,好麽?”

“可是……稔磨這個好拗口啊。”小孩子還有些不情願,“可不可以,私底下的時候還叫你榮太,見到別人了再改口?”

“恩……也可以喲。”思考了一小會兒之後,吉田稔磨就松了口,“只要你能保證外人不會知道我就是吉田榮太郎就好。”

於是小朋友點了點頭,然後下定決心以後沒事就直接管眼前青年叫“餵”或者“哎”。

多好啊簡單明了又不容易喊脫口洩露他的名字違反約定——八重小鬼頭對於自己的絕妙創意感到沾沾自喜。

雖說是潛伏在京,可卻並不代表吉田稔磨就要像老鼠一樣每天躲在房間裏,相反的,他一天出門的時間驟然變多了起來。

從前大多數時候他都是呆在房間裏,喝茶看書發呆,偶爾有人來找他他就關起門來談一些小孩子聽不懂的話題。但現在他白天的大部分時候都是在外面的,有時候甚至晚上也不見人影。

八重再次沒了陪她玩的人,吉田稔磨忙到飛起,而沖田總司也從不來找她——甚至有時候潛意識裏八重其實已經意識到,沖田總司大概是再也不會來找她玩了。

最後八重失落了大約半個月,還是回到了商店街小鬼團之中。

小鬼團成員們並不介意八重曾經有一段時間的“叛變”這一事實,迅速地重新接納了拋棄大朋友回歸小朋友行列的八重。

雖然殘念,不過畢竟是忘性很大的小孩子,漸漸也就重新習慣起和同齡人在一起,玩起來也一樣開心。

重新變回了小孩子。

然而這種情況卻在某天被打破了。

這天八重正在自己房間睡覺——自從吉田稔磨不再長時間待在房間裏,乃至晚上都會外宿了之後,八重就不再膩在他的屋子裏了,從外面玩回來就回自己的房間睡覺,乖巧萬分。

恩話題回歸,這天晚上,這麽多天來都乖巧萬分的八重正在自己的房間裏乖(對月)乖(比劃)睡(手影)覺(玩),突然就聽見窗外有一陣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從她的窗口一掠而過。

八重瞬間就來了興致。

如今能在外面這麽跑的人只剩下了京城的治安隊救火隊之類的隊伍,眼下是大半夜又是天幹物燥小心火燭的秋天,估計是哪裏著火了。

只園這裏屋子都是一間連著一間的,一家燒著全街遭殃,想到這裏,來不及思考為什麽又火情卻沒有火警鑼聲的小鬼一下子就從被褥裏跳了出來,爬向窗邊試圖去看到底是哪家著火了,對他們家有沒有威脅。

然而沒有人家著火。

她看到的是一群人追著一個跑在前面的便裝青年,飛快地跑向了另一邊。

那些人穿的不是京都消防隊的制服,而是另一身。

八重曾經用視線追著這身淺蔥色的羽織追了很多個白天,在她印象中,這些人一直都是從容不迫地扶著腰間的刀,昂首挺胸地列隊走過大街,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甚至有些兇神惡煞地追過好幾條街。

她探出頭來的時候那個被追的人已經跑入了陰影之中,就連身形都不大清楚,但追他的那三四個人之中,卻有一半是八重熟悉的身影。

“平助和總司……”她瞇起眼睛看了一會兒,很快確定了他們的走向。

身為只園土生土長的小鬼,八重比浪士組裏所有人都熟悉只園的地形,只需要看一眼就已經可以大概確定前面逃跑的那個人目的地是什麽地方。

——和她家隔著大約三四間屋子的那間空房。那間房因為一直都沒人住,從外面看顯得很是破敗,但小鬼們把它當做鬼屋進行探險的時候才發現裏面幾乎一塵不染,仿佛經常有人避著整個只園商店一條街的耳目來此進行打掃一般。

十多歲的小朋友們正是覺得天上地下老子最牛掰的年紀,堅信沒人能逃得過他們天羅地網一般的視線來打掃這間屋子,所以最後這間屋子就被定性為真·鬼屋,在小鬼們心裏封上了一條無形的“立入禁止”的封條。

而那個被總司他們追的人逃跑的目標卻是這間屋子。

小朋友心裏在天人交戰。

一邊是總司千叮嚀萬囑咐(其實只說了一遍)的“晚上不許在外面亂跑”,另一邊則是對於他們到底在做什麽表示好奇。

——其實如果是在只園內部,而且還是在自己家附近的話,根本不能算亂跑嘛。

小鬼心想。

——而且如果悄悄地過去,藏在他們誰都看不到的地方,悄悄看完就跑不被他發現,就不能算打破了約定……何況總司也說過,這不是約定,撒謊不用切手指吞千針。

兩分鐘後,八重小朋友默默地蹲在房屋與房屋的角落裏,淚流滿面地抱怨明明都已經九月了為什麽蚊子還是這麽多,還好死不死地專揀她叮,一打一手血,偷窺都沒了心情,全身心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趕蚊子上,即使如此還是被不少蚊子找到空隙,咬了不少疙瘩。

然而,當嫌棄地撣掉自己手上還帶著血的蚊子屍體,一邊沒命地撓被蚊子咬過奇癢難忍的地方一邊第二十多次地抱怨她挑了個破地方藏身的間隙,八重幾乎是鬼使神差地擡了一次頭。

她看到了她至今為止十一年的生命中所見到的,最糟糕的一幕。

那三四個人從那間屋子裏走出來,身上或多或少都帶著點血,新血的顏色在今天明亮的月光下格外鮮艷。

而最後一個出來的人並沒有穿羽織——沖田總司的手裏隨意地拎著用羽織裹著的圓形物體,鮮血浸透了包在它外面的那層布,隨著他的晃動,滴滴拉拉地落在地上,形成一灘暗紅的血。這灘血折射著月光,顯得十分妖異。

那是頭顱。

八重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斷定了這一結論。

那一定是剛剛被他們追著的那個人的頭顱,他逃進了那間屋子裏,然後被砍下了腦袋。

被總司他們砍下了腦袋。

這個認知形成的瞬間,身上的血液似乎在瞬間退下去了,原本感覺癢的地方突然一下子沒了知覺,全部的思維停滯,腦袋裏一片空白。

八重捂住了嘴,一聲悲鳴就這樣被攔在了喉嚨口,雖然仍舊洩露了一絲,但這種與周圍蚊子哼的聲音無異的悲鳴,距離她那麽遠的幾人不可能註意到。

她默默目送著那些人離開的背影。

沖田總司走路一直都是那樣懶懶散散的樣子,可他手裏提著的那個已經不滴血的布包卻時時刻刻提醒著八重,這個沖田總司和她認識的不一樣。

她記憶中的那個沖田總司不會笑得這麽冷,和她見面的時候幾乎從不佩刀,就算鬧著玩要揍人也絕對是擡手看上去很重可打下來卻很輕,氣急了也不會說太多重話……八重的心裏就沒有“沖田總司也會殺人”這一條,對這個人全部的印象都是“溫柔的好人”,然而這一認知卻就粉碎在今天,壞在了她的好奇心之下。

她在小巷子裏捂著嘴蹲了許久。

沒有蚊子。大多數蚊子都循著血的味道去了那間只園小鬼們心中的“鬼屋”,而少部分則趴在八重身上吸飽了血,對更多的食物沒了興趣。

耳邊終於沒了蚊子哼,理應清凈的,可她卻覺得耳朵裏還有些什麽東西在嗡嗡嗡地響著,和蚊子哼不一樣的,吵到讓她覺得頭疼的聲音

身上被蚊子咬過的地方開始腫了起來,一陣一陣地發熱,發麻。

“得回家……”

過了好一會兒,受到沖擊的八重才扶著墻站了起來,沒管蹲了太久而發麻的雙腿,只是一門心思地覺得自己今晚大概是在做夢,只要像原先做了噩夢一樣,回到被窩裏睡一覺,醒來就什麽事都沒有了。

可腳卻邁不動步子。

她又努力了一會兒,等腳好不容易有了點直覺之後才重新邁開腿。

可狹小的巷子卻被人擋住了唯一的出路。

八重於是擡起眼去看。

那人還穿著剛剛那身脫掉羽織之後的常服,手裏卻沒再提著剛剛的東西。

那個人仗著比她高大許多的身材徹底擋住了月光,或許是心理作用的原因,可背光看來,那張一反常態毫無表情的臉顯得很是猙獰可怕。

他堵在巷子口,什麽話都不說,就這樣和八重僵持著。

他衣服上淡淡的血腥氣順著空氣的流動飄過來,很快就充滿了整個空間。

一直以來無論沖田總司表現得有多生氣,八重都會非常不怕死地出聲調戲他,可偏偏在這個最需要說點什麽的時候,八重連嘴都張不開。

她不知道該跟眼前的人說些什麽。

她眼見著沖田總司腰間掛刀的地方是空的,比誰都清楚眼下他絕不可能殺了她,可一想到他那雙手剛剛操刀砍下了另一個人的頭顱,就仍舊害怕得張不開口。

淡淡的血腥氣盤旋在二人周圍,揮之不去的味道,讓八重想到了某個月夜的大青魚。

那個月夜,沖田總司輕描淡寫地撒了一個謊。

“是魚腥味吧。”

他這麽說了,於是她就信了。

一瞬間八重發現,她已經記不起他難得沒把自己拎起來而是抱在手上的那天,當時他手臂的溫度,以及被她勒住脖子拼命咳嗽得仿佛普通人的時候,頸項周圍柔軟而溫暖的皮膚。

☆、惡靈退散

“吶,小八。”

最後是沖田總司先開了口。

聲音輕飄飄地從八重的頭頂羽毛一樣地飄下來,在她心上輕輕地掃了一下,又落向地面去。

八重的心就這樣一下子揪了起來,卻不再是因為害怕。

她自己也說不明白是怎麽回事,只是那種語氣聽起來讓人心裏難受得不行,簡直像是要哭出來。

可是沖田總司的表情卻仍舊是冷冷的,甚至帶上了笑。

八重遲遲沒有回答,他臉上涼涼的笑意也就越明顯。

最後他輕輕地嘆了口氣,伸手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額發。

“一腦袋汗。”他一邊說,一邊伸手從懷裏掏出一方手帕遞到她手上,“自己擦擦。”

八重並沒有如他所說自己拿手帕擦汗,而是盯著手裏的那方手帕發呆。

沖田總司也沒繼續介意,又嘆了一口氣。

“咱們不是說好了,晚上沒事別亂跑的麽。”他扶住額頭閉上眼睛,然後笑了,“不過你本來也不是會這麽遵守每一句話的孩子,我早該想到的,只是你今晚如果沒出來的話……嘛,也只是如果而已,現在說什麽隨意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放下撐住額頭的手,恢覆了原先八重所熟悉的一臉無所謂的表情,挺直的脊背重新恢覆了懶懶散散的站姿,只動了動腳步,就讓開了從小巷子裏出去的路。

剛一有縫隙,小姑娘就攥著手裏的手帕飛一樣地竄出了巷子,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裏。

沖田總司攤了攤手,什麽也沒說。

沒什麽好說的。

自八月十八日政變之後,長州藩上到藩主下到藩士理應全體被驅逐出京,但監察卻仍舊能在平日日常活動的蛛絲馬跡之中找到長州活動的痕跡,甚至比從前更甚一籌。

松平容保下達了肅清暗處活動著的長州藩士的命令,而最終執行命令的人則是壬生浪士組,又經由土方歲三將任務細化,其中追查究竟是何人在京城中與長州藩士裏應外合,配合其行動的任務則交給了前段時間剛入隊的山崎丞。

土方曾經私下對近藤派的隊士稱讚過“山崎是天生的監察”,可見山崎丞此人能力如何。

此事他接手以來只花了半個月,就雷厲風行地找出了究竟是誰在京裏興風作浪,然而卻並沒有立即將此事揭發,而是與土方商量過後,放長線釣大魚,幾乎是直接導致了九月十三日這一晚的一切。

新見錦必須死。

作為壬生浪士隊的副長,他私通長州,理應切腹。

而作為水戶派的一員幹將,芹澤鴨的左膀右臂,在浪士隊的發展中背負了太多惡名的他也斷然不能為會津藩所容。

事實上,在肅清長州派這個表任務之下,一紙肅清芹澤派的密令也同時到了近藤勇手中。

即使一直以來都與芹澤派不和,但拿到這密令之後的近藤派,卻還是隱隱起了一種“狡兔死走狗烹”的心。

即使不和,可所有人都記得芹澤鴨和新見錦為浪士組發展至今所做的一切——可以說,如果沒有芹澤一派的強硬作風,不用等到今天,當年剛入京的壬生浪士隊甚至挺不過一點小小的風浪,只能早早地成為幕府的棄犬。

但也正是因為所有人都明白這一點,所以才要忠實地執行來自會津的命令,絲毫不能有差池。

讓他們殺芹澤就殺芹澤,讓他們肅清整個水戶派,就血洗隊裏的幹部層。

未來沒有芹澤派的壬生浪士組,將要以自己的方式成為京都的一根支柱。

絕不能在這裏被舍棄。

沖田總司有自己的信念,為此殺上千人萬人都在所不惜,而八重也有自己的底線,很明顯她似乎不能接受殺人——沒有一個普通人能夠接受殺人。所以雖然在一切都被揭穿之前二人可以做很好的玩伴,但沖田總司無論如何都不會因為一個玩伴而改變自己的信仰。

如果不能接受身為殺人鬼的他,那麽就讓這身邊最後一個不怕沖田總司的小孩子也怕他好了。

殺人鬼是不會在意是不是有人親近自己的。

而八重一個人在街上跑了很久,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離自家十萬八千裏遠了,看樣子不僅出了商店一條街,搞不好甚至已經跑出了只園範圍。

完全找不到任何她熟悉的建築物和街道。

夜很深,除了她之外街上早就沒了第二個人,指望逮到一個好心人把她送回家明顯不現實,這種夜裏碰上好心人的幾率比碰上人販子的幾率小多了。

不過好在月光明亮,順著來時路再走走看,搞不好能找回家裏去。

八重一邊走一邊回想來時路,可一想到家附近的環境,就有些邁不動步子。

“……總覺得有點對不起總司。”她嘆了口氣,看了一眼手裏的手帕。

仔細想想,其實沖田總司從來沒對她做過什麽壞事。

雖然經常訓她甚至偶爾動手揍她,害她有兩三次沒趕上家裏的飯點兒,總是跟叫小狗一樣管她叫小八,愛拎著她的後領子把人拎起來……可他到最後還是會帶她玩,給她買小零食放在兜裏,今晚回來找她的時候還給了她一方手帕擦汗。

但她卻什麽話都沒說,拿著手帕就跑了。

八重格外矛盾。

一邊是想要去找沖田總司道歉的心情格外強烈,另一邊他拎著人頭的景象卻怎麽也揮之不去,甚至在腦補中連外面那層羽織都沒了,直接是血淋淋的腦袋。

該怎麽辦,小鬼怎麽也拿不定主意。

而腦袋混亂的下場就是,小鬼發現,自己已經找不到任何和來時路有點相像的路了。

換句話說,如果剛剛那只能算是普通跑遠了的話,這下是正真正銘的迷路了。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不要在不熟悉的地方東張西望胡思亂想,專心看路是正理。

八重小朋友,要吸取教訓啊。

不過八重現在根本沒有多餘的思考餘地用來吸取教訓,小姑娘滿腦子只剩下了該怎麽回家一個優先事項,她一個人站在十字路口仿徨了半天,仔細思考向左走還是向右走這麽個值得思考的命題。

結果最後還是無解,而且事態變得有點點糟糕——在一片烏雲遮住了小半個月亮的同時,她看到前方的小巷子中拐出了一個人。

沒穿著任何一個治安組織的制服,腰間卻佩著刀。

經歷了今晚的事情,八重對於佩刀的人總有一種莫名的敬畏感,在看到那個人的下一個瞬間,她就已經一個貓身,竄到了道路一旁房屋之間的空隙裏,躲了起來,只偷偷伸出半個腦袋,在房屋之間堆放的雜物的掩護下偷偷地觀察那個人。

他站在原地,左右看了一會兒,雖然並沒有看見八重,卻是向著八重所藏身的這個方向走了過來。

步履平穩卻急促。

看清對方的來勢之後,小姑娘一下子把頭縮了回來,再也不敢正面偷窺,只是躲在一大堆雜物的背後,雙手抱膝,深深埋下頭。

腳步聲越來越近,然後漸行漸遠。

然而八重剛松一小口氣的檔口,那腳步聲卻驟然停止了,蹲在小巷子裏的八重清楚地聽見,就在頓了幾拍之後,那個人重新走了回來。

腳步聲伴隨著刀刃出鞘的聲音,最後統統停在了她所藏身的巷子口。

“什麽人,滾出來。”

冷冷的,仿佛帶著金屬一般銳利的聲音在巷子口響起。

八重緊緊抱著膝蓋靠在雜物後面,努力告訴自己對方不是在跟自己說話,誓死不發出一點聲音。

——說不定他是發現了其他的,也在這條巷子裏躲著的人也說不定。

——說不定一會兒跑出去一只老鼠或是一只貓,他就會以為自己聽錯了看錯了也說不定。

八重這樣自我安慰著。

然而對方卻並不能理解她的心思,見她一直都沒有回答,對方的聲音更冷了一些。

“自己不出來的話,別怪我不客氣。無論你是哪裏的監察都好,這種地方你一點手段都使不出來,如果要我逼你出來的話……刀劍不長眼,到時候傷到你可不好。”

——不是在跟自己說話不是在跟自己說話……

八重還在心裏念叨著這些,下一秒背後的雜物堆就被人踹了開來,而自己被雜物帶得向前撲倒的瞬間,脖子上已經架了一把刀。

“還想逃麽?”

烏雲漸離,月露微光。

“抱歉了,我的事情,無論如何都不能外洩。”他的聲音裏充滿遺憾,“只好請你去三途川……等等,你……!”

那片遮住月亮的烏雲終於飄離月亮,被糾纏許久的月光終於突破重圍,無差別地重新灑回大地。

既然是無差別的,當然就包括這個小巷子。

八重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她只聽見背後的那個人聲音驟然就變了感覺。

“你是……你擡起頭來。”

她聽見收刀的聲音,與此同時,背後的人說話的語氣也柔和了起來。

抱著將信將疑的態度,八重松開了保住自己腦袋的手,遲疑而小心地回了頭。

“啊……”

“果然!”

兩個人同時發聲,八重呆呆地楞在了當場。

作者有話要說: 不用猜也知道是誰……

情緒低落不想說話更完就走

☆、心不在焉

“小八重!”吉田稔磨幾乎從不生氣的人,這時候也不由地怒由心生,“你怎麽就這麽能亂跑!你知不知道就沖你剛剛死都不說話的可疑樣子,如果不是剛剛我動手慢了一點,我差點就殺了你!”

“我不是亂……我,我哪知道!”八重正想申辯自己不是亂跑而是一時慌亂跑錯了路,可看到吉田稔磨那張從來沒有見過的怒容的時候卻忍不住又咽了回去,逞強一般地提起了自己最大的底氣。雖然剛剛被嚇得太狠而導致說話仍舊有些發軟,可是原先那股子不講理的氣焰果然還是回來了,“我以為你是壞人才不敢說話的,誰讓你突然拔刀……”

“……回家。”吉田稔磨沒等她說完就把她從巷子裏那堆被踹亂了的雜物中拎了出來,“沒空跟你在這種大街上鬼扯這些,先回家再說……我警告你,如果在這裏大喊大叫引來什麽人的話,或許我們兩個都會沒命。”

八重剛想大聲申辯些什麽就被吉田稔磨幾句話堵了回來,一下子就啞了火。

“聽懂了?”

小姑娘點了點頭。

“聽懂了就乖乖跟我走,絕對,不要再亂跑。”

吉田稔磨特意強調了絕對二字。

一路上八重拽著吉田稔磨的衣服下擺,走得跌跌撞撞,不得不小跑才能跟得上青年的腳步。

而一向近乎於溺愛她的那個人此時不僅沒有如一貫一樣將手遞給她,甚至就連稍微放慢一點腳步的意思都沒有,只是自顧自地扶著腰間的刀,在前頭走得愈發快了起來。

八重很快就發覺到吉田稔磨今晚的心情比他之前所有時候都糟糕,聰明的話就不該繼續去惹他。

可她自己心情也算不得好。

先是發現自己的玩伴其實是會殺人的武士,突然一下子意識到他和自己在不同的世界。

再是被青梅竹馬,幾乎像親兄長一樣看著她長大的人用刀架住脖子,還被誤會是故意跑到這裏來搗亂的。

一是違背了和總司的約定擅自從家裏跑出來,最後還似乎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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